只有血液的腥甜和呕吐物的恶臭氤氲的这个环形空间里,仍然站立的人已经只剩下了四个。
那已经被剥夺生命的死者们的音容笑貌,就在两个夜晚之前还真切的存在在这里。
仓持大辅,平井静,伏见远山,田岛勇太。
奔向死亡被死亡拥抱的他们,现在是不是正在地狱,朝我们这些该死的幸存者伸出鲜血淋漓的手,索求着共度黄泉的惨剧呢?
脖子上的项圈被绳索扣上,被强拽向那狰狞血海的我,甚至来不及和响说一声道别的话语,就已经奔赴刑场。
那满是秽物而难以形容的修罗场里,我跌到在那爆开的巨大血痕里,比往时每一次都更加剧烈的恐惧和血腥气息几乎令我失神崩溃。
而当那个小动物般的结城也同样跌到在我面前露出惊恐表情的刹那,我们两人中央的地砖上,同样出现了装有两把崭新铁剑的敞口器皿。
尖叫着上前提起铁剑的我,脑子里一片空白。
没有假惺惺的淡定和平时无所事事的胡思乱想,我所面对的是稍有不慎就会变成脚边死尸那样悲惨的东西的,生死存亡的关头啊!
什么狗屁理智,什么狗屁仁慈,在面对真正决死惨境的现在,全他妈是痴人说梦!
没有空闲关注身后的响是否正看着我这副恶心狰狞的模样,我眼前的世界只剩下了在这片血海中和我对峙的少女和我手中那沉重锋利的铁剑。
朝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家伙挥下手中的凶器,就可以从这个尸骸和鲜血的怪圈脱身!
我竭尽全力举起的铁剑是否让我露出了像先前观战时所看到的那样巨大的破绽和空当,已经无暇思考。
杀掉!杀掉!杀掉!
我心上躁动不安的魔鬼正向我劝诱着挥舞起会带来死亡的暴力,而眼前惊慌失措的结城,那副楚楚可怜的模样让我全然无法想象她有任何可能可以接下我的砍杀。
视线,却正好透过那个矮小的身影,和那个藏匿在她身后默不作声的恶鬼相交。
那双如深潭般冷澈的眸子里,又是我从未见过的情感在爆发和堆砌。
——不要。
像这样诉说着的雾崎的眸子里,是令我感到荒唐的软弱和退缩。
这,又是什么崭新的玩弄人心的手段吗?
在心下对那样装模作样的雾崎回以嗤笑,精神重新集中到眼前单方面戕害的我,不可避免地和那即将受害的幼犬对视。
“可以哦,被三日月君杀掉的话。”
少女那柔弱到稍不注意便会散进风里的自暴自弃的呢喃,却短短一瞬让我产生了剧烈的动摇。
“已经……没有人了呀。远山死掉了,老师死掉了,班长死掉了,连那个田岛……都已经死掉了啊……”
僵在原地的我无法理解自己的动作为何会骤停在原地,脑子里的理性前所未有地呐喊着让我挥下手中的铁剑,但那最后一丝令我感到深恶痛绝的感性却让我无论如何都无法对这头可怜又可爱的幼犬痛下杀手。
实在是太虚伪了,实在是太倨傲了。
这样的我,究竟是矛盾的巨大集合,还是从一开始便丧失了自我的意识?
“可以哦,被三日月君杀掉的话。”
清泪流淌的面颊上,少女的决意呼之欲出。
“已经不想继续下去了……活下去什么……实在是太辛苦了呀,吶,三日月君,杀掉我,然后活下去吧……”
“你的恋人,不还在等你回去嘛?”
那温柔的语气里,是全然不顾生死的绝望和一心求死的苍凉。
“……”
我无言以对这样像是高热能源般闪烁光芒的纯洁意识,摒弃了毫无意义的人生,牺牲自己来成就别人的幸福。
伟大到了炫目,正义到了极致。
但,这是不可能的吧?
那个瞬间在心头升起的诡异判断,救了我这险些报废的生命。
在我愣神动摇时,突然把手中铁剑竭尽全力挥舞起来的结城,脸上是一副怎样疯狂的可怕表情还未看得真切。
我便用那手中的铁剑,结束了这个在生命最后,仍然冥顽不灵地将可爱作为武器,妄想着欺骗我来得到苟活的
——猛犬的生命。
跌落在地的尸骸无力地抽搐着,迅速丧失生机的猛犬,为这满地精致艳丽的涂装,糊上了新的鲜明的色彩。
我的身上,也沾满了同样艳丽的涂装。
啊……啊……
我,杀人了。
我,杀人了。
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杀人了。
这个念头前所未有地膨胀着,几乎要把我整个吞噬殆尽般刺痛着我全身上下每一寸皮肤每一捧血肉每一簇神经。
罪恶感带来的自我厌恶以及那时至今日仍然折磨着我的**,化作了无可抵御的巨大裁决。
三日月晴明,已经罪不可赦无可救药。
“响……响!”
惨叫着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的音节,我竭尽全力地,连滚带爬地,不顾一切地,寻求渴望着那盏在无尽黑暗里指引我救赎我的唯一灯塔。
将沾满涂装的这个我温柔拥入怀中的响,轻轻抚摸着我那就要爆炸的头颅。
“没关系的……晴明……”
她嗫嚅着,语调是一如既往的令我安稳而又迷醉。
“你做的很好……睡一觉吧,睡一觉,一切就都结束了。”
那是我再度昏厥前,所拥有的最后记忆。
在那无尽黑暗中响起的,隐隐约约的少女的哭声。
是属于谁,又是为何响起。
我不明白,也无从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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